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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佬收下我的膝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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树下野狐:

第一章 青霓 (1)



我已经老了,老得记不清自己的年纪,记不清沧海如何化成了蓝田,烈日怎样将白玉蒸腾为青烟,记不清月光里蜃珠吐绽的梦境,不老树的枝干上枯死了多少苔藓……但我永远无法忘记你,永远无法忘记在崩塌的不周山下立过的誓言。
经过了这漫长的岁月,也许你已经不记得我了,但你一定见过我,认得我,知道我的名字。
如果你曾在黄昏时去过海边,看见一只白嘴红爪的鸟儿,衔着树枝飞翔在金光灿灿的海面,那就是我。
我的名字叫精卫。在狂风与海浪声里,你可以听见我将衔着的草石丢入波涛,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这个名字。
假如有人告诉过你,我这么做,是因为从前溺死于这片汪洋,所以化身为鸟,年年岁岁,哪怕衔着树枝也发誓要填平整个东海……呵,请别相信,请别相信这美丽而可笑的故事。
我日复一日,衔来树枝与碎石,不是为了填平海洋,只是希望终有一天,大海能淹没这个世界。
而这都是因为你呵,我挚爱的你,在我的誓言实现之前,在我遗忘之前,我要将这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你。我要让你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,有个姑娘燃烧她的生命爱过你,这个世界险些因为我们而毁灭。

在我变成鸟儿之前,我的名字叫青霓。
据说我出生时,赤炎城的上空翻滚着碧绿的晚霞,连夕阳也成了诡异的惨绿色。当我发出第一声啼哭时,娘亲就死了。
巫祝慢慢地捧起我,浑身颤抖,嘶哑着高喊我是一个被诅咒的孩子,除了给父母带来不幸,还将给世界带来滔天浩劫。
从那一刻起,我的人生就被诅咒了,所有的人都厌恶我,惧怕我,都恨不得我死。除了我的父亲。他从巫祝的手里接过我,将嘴唇紧紧地贴住我的额头,那是他唯一一次流泪。
我父亲叫烈炎,他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称呼,叫做炎帝。我出生之前,他曾是南荒火族的帝尊,也是大荒十神之首。轩辕黄帝云游天下后,他与白帝少昊成了辅佐嫘母的左膀右臂,年轻的黄帝公孙青阳叫他“亚父”,后来嫘母也叫他“亚父”,再后来,整个大荒的人都叫他“亚父”。他是全天下人梦想的父亲,仁慈、威严、正直。
在我名叫青霓的那些岁月里,只有他爱我。
或许是因为我受了诅咒,双腿从小无法行走,在所有的孩子中,我最受他的宠爱。我的九个哥哥、三个姐姐、两个弟弟也因此更加恨我。当父亲不在时,他们总是掐我,打我,咬牙切齿地用最恶毒的话咒骂我。
我抱着头,蜷着一团,强忍着疼痛与眼泪苦苦捱受,但事后着却从不肯告诉父亲,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因为骄傲。
正如你,我挚爱的你所说的,当命运夺走了你所有一切,唯一能紧紧攥住的,就只剩下了微不足道的尊严与骄傲。我告诉自己,你可以被打倒,但绝不能屈服,只有弱者才会求救和讨饶。
所以每次父亲发现我身上东一块、西一块的淤紫,我总是骗他,那是我挣扎着想要自己走路而磕碰出来的。
然而以他的睿智和见识,这些孩子们的把戏又怎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呢?于是,当我那些哥哥、弟弟与姐姐们因此受到惩罚时,他们更加恨我了,他们不敢再打我,却想方设法地羞辱我,折磨我。
直到七岁那年夏天,我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恨我,又为什么骂我是“长尾巴的野种”、“南疆的妖怪”、“没有脚的小巫婆”。
我的娘亲是氐人族的公主,氐人的祖先长着人的身体、似蛇似鱼的尾巴,传说是女娲娘娘的后裔。六百多年前,氐人族因为涉嫌参与火族叛乱,用蛊毒谋害赤帝,被降罪流放到了南疆。
从那时起,他们生活在南荒最南疆的崇山峻岭里,生活在最险恶恐怖的森林中。那里埋葬了无数南蛮的尸体,爬满了毒蛇虫豸,怨气郁结成瘴。
氐人们苟活在那儿,年复一年,日复一日,将所有的仇恨与怨怒都炼入掺和着蛊毒的丹药里,他们成了大荒中最受人惧怕,又最受人厌恨的巫族。在那片森林的上空,一年四季布满了赤红的云霞。据说,那些云霞是他们烧制丹药所蒸腾的雾汽凝结而成的,只要吸上几口,肺就会变成黑铜的颜色。
后来,我父亲赦免了他们的罪,将他们举族迁徙到南荒最膏腴肥沃的土地,六百年不加赋税,还取了氐人族的公主,我的娘亲,作为他最后一个姬妾。
“你娘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,她的头发,金灿灿得就像夏日清晨的第一道阳光。”父亲常常抱着我坐在高塔上,抚摩着我的头发,出神地望着远处连绵碧翠的青丘山,那是他初次遇见我娘的地方。
我从没见过我娘,哪怕是在肖像画上。我只能在父亲的追述中想象,她金黄的长发,冰雪似的肌肤,甜美如花的笑容,还有那双氐人族少有的奔跑如飞的修长的腿……
那时我总照着铜镜,懊恼地望着镜子里那苍白瘦弱、黑发缭乱的女孩,心想,如果我有我娘十分之一那么美,那该有多好,那就会有如父亲一般伟岸的男人爱上我,保护我,当我死后,他也会永远这般想着我,念着我。
然而,即便是最疼爱我的父亲,也不得不承认我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娘亲,除了这双眼睛,这双湛蓝得如同夏日晴空的眼睛。父亲说,当我仰起头凝望天空时,就像整片蓝天倒映在我的眼睛里。
许多年后,当我坐在那长草摇曳的山头,独自仰望着春末的蓝天,你颤栗着捧住我的脸,吻在我的眉眼之间,你说我的眼睛里倒映着遥远而又明净的北极,让你疼痛而无法呼吸。我挚爱的你呵,因为你刻在石头上的这句话,我爱上了你,再也没有更移。

父亲说,除了这双倒映着蓝天的眼睛,我更像我的姑姑。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,叫做烟石。
在我出生前,她已经疯了,她心里的烈火烧化了心锁,烧化了一切,她忘了自己的名字,忘了自己是谁,却忘不了爱过的男人。当她想起他时,浑身喷薄着冲天火焰,泪水来不及涌出便已蒸腾成烟。所有人都叫她旱魃,因为她到过的地方,连年大旱,寸草不生。
然而父亲没有告诉我,姑姑爱的那个人叫作蚩尤,是你的父亲。他不知道你还活着,他不知道若干年后我会爱上你,他不知道这就是我们的命运。
有人说命运是神掌心里的蒲公英,随风而起,随风而落,但我从不相信天上有神灵,如果真有,它一定是最冷血无情的东西。它冷眼俯瞰苍生,恣意地破坏、玩弄着世间一切,它将姑姑烧熔的心锁箍在了我的心上,又让我为你疯魔……
共工,共工,那时对年幼的我来说,这是一个多么陌生的名字呵。在嬷嬷与侍女的睡前故事里,你是一个至为残暴凶恶的怪物。
她们总用你来吓唬我,说你丑怖得如同帝鸿,喜欢吃人的内脏喝人的血,在穷山杀死的人浮满了天池;说你学会了“三天子心法”,曾用“无形刀”打败了烛老妖,就连我父亲也险些不是对手;说你至今还沉睡在北海冰冷的海底,只有在月圆之夜才会苏醒,掀起腥风血雨……
她们说得越可怕,我就对你越好奇。
那时距离轩辕黄帝颁布的“十二国令”期限还有最后七年,再过七年,大荒五族就要正式分封为十二国,各族的人也将真正迁徙融合。期限越近,各族的抵触便越强烈,除了你的彩云军与“共工八大股”叛党,各族里谋逆割据的人也越来越多。到处都在流传着那句谶谣,“山不周,天河决,嫘母无石补天裂。地将缺,共工活,昆仑北海变颜色。”
我假装害怕,心醉神迷地听着嬷嬷们讲述你的事迹,听你如何狂暴地反抗着这个世界,如何杀死那些凌驾于你头上的仇人,踏着他们的尸体,割下他们的头颅,盛满鲜血,撕咬着他们的心脏与肠子……那些血腥恐怖的故事,那个夸张变形的你,让我如此着迷。
你是父亲的敌人,却成了我梦里的英雄。我常常梦见你如天神降临,从我兄弟的手中救了我,他们簌簌发抖地跪倒在你的脚下,乞求我的原谅。我挚爱的你呵,或许早在我遇见你之前,在我年幼可笑的梦里,我就已经爱上了你。
十岁那年,大荒的局势越来越动荡,父亲常常要前往昆仑轩辕台,辅助嫘母处理国事,一去就是两三个月。我只能一个人住在赤炎宫的高塔上,倚着阑干,百无聊赖地数着窗外瞬息万变的白云。
我居住的高塔叫做“沉鱼塔”,是父亲为了纪念娘亲而修建的。矗立在赤炎宫西南侧的山丘上,高达百尺,通体由火山石构建而成,雄伟坚固,就像一条赤龙盘卷着云霞冲天飞起,壮丽无比。从顶楼的窗口伸出手,就能抓住翻腾的白云,晴朗的夏夜,甚至能摸触到漫天璀璨的星辰。
朝南眺望,那连绵不绝的碧绿群山,就是父母初次相逢的青丘山。在青丘山与沉鱼塔之间,是一片蔚蓝的湖。娘亲就沉埋在湖底,据说月圆的晚上,当湖面雾气缭绕,就能看见她的身影。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。
东边是绵延雄丽的赤炎宫城,我的兄弟与姐姐们就住在那里。日落之后,灯火辉煌,通宵达旦,时不时地传来丝竹乐曲与喧声笑语,和漆黑冷清的沉鱼塔有如云泥。
儿时,我常常倚在朝东的窗口,着迷地窥视着那个迷宫般的世界,想象着宫里的生活,想象着如果娘亲还活着,如果我能奔跑,如果兄弟姐妹们都如爱手足一样地爱我……后来,我再也不朝东边看了。
我知道那个世界永远也不会属于我。我只属于这座高塔,属于塔顶的白云,属于那些和我一样寂寞的星辰。
尤其雨季来临时,东南方的窗外乌云滚滚,闪电飞舞,我心惊胆战地蜷缩在床上,看着暴雨夹着冰雹,摧枯拉朽地撞击着水晶窗,狂风咆哮着摇撼高塔……越发明白,我只是一只困在笼中的囚鸟,和我终身相伴的,只有这森冷刻骨的恐惧与孤独。
从那时起,我再也不眺望东边与南方了。我成天倚着朝西的窗子,遥望着远远的雪山,想象着比那雪山更遥远的昆仑,想象着父亲就在其中一座白雪皑皑的山巅上,就在庄严肃穆的轩辕宫里,和五族的长老商议着国事,想象着此时他想起了我,正抬头朝我微笑凝视。
再后来,我迷恋上了朝北的窗子。
除了那颗灿灿闪亮、无论何时都对我不离不弃、永恒相伴的北极星,还因为你,我未曾相遇的挚爱的你。不知道为什么,我没见过你,却仿佛早已了解你,成了你的知己。我仿佛明白你的愤怒,你的痛苦,你桀骜狂暴下潜藏的脆弱与孤独。
每次想到在那北极星的下方,在那冰冷幽黑的遥远北海,沉睡着一个和我一样举世遗弃的人,我就觉得温暖了许多,即使在最狂暴的雷雨之夜,也不再感到锥心的恐惧。
就这样,我一个人住在沉鱼塔里,看着日升日落,月圆月缺,看着白云聚散离合,风雨倏来倏往,转眼又过了四年时光。
铜镜里的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苍白瘦弱的小女孩了,而成了一个长发垂至脚踝的少女,双腿也变得修长笔直。但我的双脚却依然不能行走,即使是扶墙吃力地移动,每一步,都仿佛踩在刀尖上,疼得锥心彻骨,泪水交涌。
看着远处山野上跳跃飞奔的鹿群,看着窗外欢鸣回旋的候鸟,我总是又羡慕又惆怅。如果我能光着脚,在长草摇曳的山野恣意狂奔,哪怕仅仅一天,就算少活十年、二十年,我也心甘情愿。
只有当我探出窗外,眯起双眼,漆墨般的长发在风中翻飞飘舞,才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青鸟,乘风高上,自由飞翔。许多次,我真想张开双臂,闭上眼睛,不顾一切地跃出那高高的塔顶,感受飞鸟般的自在与快乐,即便瞬间之后坠落山底,化作春泥。
或许是那我从不相信的神灵听到了我的祈愿,十四岁那年的春天,改变我命运的青鸟终于飞过了窗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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